「那是西西里海。」六道挑起嘴角說。
雲雀的拐子隨之抵上他的咽喉,「你笑什麼?」
六道眨眨眼睛。
──你想跳下去吧?
剎那間漫天的潮水洶湧而來,蓋過耳際淹沒頭頂。
再也沒有陽光,兩百公尺以下的深海我們只能啃食彼此的屍體。
雲雀恭彌憎惡依靠,和另一個人緊緊偎著互相慰藉不過是種噁心的自欺欺人。群聚是草食動物讓人唾棄的行為模式。
雲雀恭彌,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六道那樣對他說的時候認真到不可思議,眼神看上去像小孩般純真。不過雲雀事後想,那大概是由於他那隻受傷的紅眼用紗布遮蓋住的關係。
你終於瘋了嗎,雲雀記得自己應該是這樣回答的。
我也是會受傷的啊,六道說話的時候眼睛笑瞇成橋,怎麼你們都以為我不會流血。
少自以為了,雲雀瞥了他一眼說,我沒有那樣說過。
可是你這樣以為嘛,六道邊說邊湊過去,伸手欲圖抱住雲雀。
雲雀打掉他的手,抓起拐子。
你總是拒絕我,六道狀似可憐兮兮地說。
車窗外的海水閃閃發亮,和那隻眼睛一模一樣。
其實誰又有表面上強大。
人在這世上踽踽獨行,瑟瑟發抖之時也從來沒有權力奢求一個擁抱。
沒有人有義務關心你。
但就好比擱淺的魚,當你無法呼吸,何必執意推拒相濡以沫。
澤田對他說,學長太勉強自己了。軟弱有什麼關係?有時候不軟弱才會死。
連那樣的傢伙都敢教訓他了,要不是其他手下攔著,雲雀的拐子大概已經打上那個曾經只會發顫哭泣的上司。
你承認了,澤田笑著看他,好像剛才沒有人試圖攻擊自己。
雲雀離開時猛力甩上門板,握拐子的手憤怒地微微顫抖。
六道完全符合外人加諸他的變態形象,沒事就窩在雲雀床上睡覺。
雲雀見一次打一次,只是他們誰也沒有佔領過壓倒性的優勢。
雲雀贏的話六道睡沙發,畢竟他也沒什麼力氣再趕那傢伙出去;六道贏的話會拖著他一起睡,但他寧願躺在地板上都不要和人同床。
但就是六道問他要不要在一起那晚,六道受的傷似乎不如表面上輕。
雲雀進門後看見六道坐在他的床沿,右眼的紗布還沒有拆掉,他還純真的像個孩子。
六道抬眼,然後笑。
那傢伙幾乎沒什麼還手餘地,雲雀終於取得了完全的勝利。
自命清高是種自我毀滅。藉著狠狠摧殘他人來捍衛自己,最終只會導致自身被徹底踐踏。
雲雀渴望的不過就是毀滅,他從來不去設想握住別人的手那會是什麼樣子。牽手做什麼?最後都會鬆開的。
六道骸從地上爬起來大笑說,雲雀恭彌,你除了拒絕還會什麼。
眼窩又滲出了血,他索性扯掉上頭的繃帶。
雲雀冷眼看著對方瘋子似的行徑,毫無回應。那人的右眼像有血液源源不絕湧出的窟窿。這樣一個懷抱著無法癒合的瘡口的人,只要放著不管遲早都會死掉吧,怎麼還是那麼多人以為他強大呢。
你除了自尊還有什麼,六道定定的問。
雲雀仍舊沒有說話。其實他也一直都明白,偶爾也是會承認自己一無所有,除了自尊。但就因為如此,所以他必定不會接受六道骸。
那是他所捍衛的最後底線。
滾,他說。
雲雀那時候說你終於瘋了嗎,六道只是笑。
──你拋下的是全世界,連我一起。
──你還要我怎麼拉住你?
我們在一起吧,我們在一起好不好,這種話都不會有人再說了。假使兩棵荊棘互相擁抱,去傷害去承受去哭去尖叫,都是痛都是絕望。
六道骸一手掩著右眼對他微笑,於是他看見曝露的那隻眼同西西里海一般,成為他生命最底層的想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