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事。
不論那些有關與非關他的誰的愛戀，他一生只想過跟一個女孩結婚並且好好生活下去。
然而他都還記得。
有人瘋狂地吼叫說你要記住我。
01
他對疼痛的反應不很靈敏。也不是不痛，只是手指被針尖刺破時總無法快速彈開。流的血比別人多一倍，疼痛也是。明明屬於生物求生的本能，一般人有的反射，許多他都沒有。簡直像他下意識裡是不情願活下去的。他一直認為自己會早死，然而出乎意料，在他認知裡那些無比強大的生命竟然都先他一步離開了。
好像雲雀曾經說過，他也就忍耐這點還行而已。又或許很多人都這樣說過。
02
獄寺死的那天，他和山本在門外一夜沒闔眼，但那人終究在裡頭沉沉睡去。大概他已經覺得累。
山本抽完一根煙後說要回去睡覺，平靜得讓他不安。但他也沒有哭，臉上很木，又僵又硬，眼瞳是兩口乾涸的深井，澀得要裂開來。
幾年以後山本對他說，如果死的是你就好了。他也這樣覺得。不過他其實從未明白山本說這話的原因。
03
六道問過他有沒有喜歡的人。他回答有。他說那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
後來路人發現京子被掐死扔在人行道旁的垃圾箱裡，他並沒有憤怒，只是非常難過，一入睡就沉入蓮花池底的淤泥。京子的皮膚很白，他到時屍體已經打理乾淨，僅剩脖頸輕微地扭曲著，頭顱稍稍偏離他站的這一邊，彷彿一枝折首的花。笹川瞳孔鮮紅，像要滴出血來。
我覺得你大概是真的喜歡我，他對著六道，一字一句艱困確實地咬下，但我覺得我大概也是真的沒辦法喜歡你。記憶裡六道不停不停地微笑。
04
每個人都曾有那麼一段愚蠢的年代，不過他的特別的長，差點要延續一輩子。當他像過季的種子終於等到下一個春日時已失去太多時間，快速抽芽的需要讓他無法好好長大。在那段生長期聽得見身軀裡骨頭抽拉的聲音，酸軟疼痛，皮膚繃出成長的痕跡。他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彷彿風一吹，窗簾翻飛而起，歲月就呼啦一聲流逝過去。整個童年在回首時模糊成一個薄弱蜷縮著的剪影。
他在路上跑得太快了。比方獄寺莫名其妙便願意無條件效忠他，比方雲雀從不示弱，比方山本永遠可以微笑，他對生命還有很多疑問，只是他什麼都沒問。
05
雙眼逆光的那一瞬世界就忽然消失了。他恍惚覺得這樣也挺好，似乎不值得害怕。雖然他總是打不死，可他其實早在心裡幾千幾萬次想過他的死亡。
獄寺說願意追隨他到天涯海角。他毫不懷疑，不過有時也會想這是為什麼呢。六道告訴他那就是一條狗，你拋棄他他都會嗅著你的味道爬回來。但獄寺是個人，這樣接近信仰的忠誠使他迷惘且受寵若驚。
他曾經躺在病床上半開玩笑地說彭哥列搞不好很快就換人當了，獄寺卻聲稱只認他這個首領。單人病房中百合花及消毒水混合成一股奇異的氣味，他頓時意識到原來自己遇見里包恩以來一直身處魔幻故事的場景，就像夢遊者意識到自己的夢。
可他沒有醒。
06
山本在獄寺走後首次執行的任務出了紕漏。
雲雀冷笑道，你還沒擺脫你最大的弱點嗎。山本笑起來依舊陽光，但是稜角分明的面上四處錯落著光線稀薄的陰影。從來都只有他擺脫我的份，印象中山本是這樣回應的。他聽不明白，他沉默。
里包恩說堅強的人活下來。他覺得沒道理。家庭教師又補充，因為留下來的人不能軟弱。
07
我高估了你，六道說。
他感覺有人的手在撫摸他的後頸，抬起頭來，那人眼內有湧升的浪潮，一波深於一波。一隻手覆上他的雙目，話語裡夾雜著若有似無的輕笑。但是無所謂，這樣你比較會記得我。那是六道有過最溫柔的聲音。
當庫洛姆闖進來哭喊這輩子不會放過他時，他便嚇住了。他以為有些人強大到只被時間所打倒，卻不曾想過他們會因流血而離去。
這世上有很多道理，不過他也不是太有必要懂，畢竟很多事都是沒有道理的。
08
迪諾說雲雀會咬死任何接近他的人。他帶著笑意回那你還來找他。因為我只有一個人，很輕快的語調繼續講，我只要小心自己不被咬死就好。
他是知道迪諾喜歡雲雀的，這實在太過顯而易見。不過他也僅僅知道這一點。
09
談判地點陷入一片火海，腳邊有炸裂飛散的玻璃渣。天空燒灼成橘紅色，著火的木造建築是一俱大型棺材。晚了晚了，有人寧可死亡也不願拋棄所謂尊嚴。有人就會這樣死去。他早該知道。有人不惜一切犧牲扼殺任何對自我能力的質疑。
迪諾趕來，他拉住他在漠然的臉皮下死死咬著牙關。要怎麼說？如何去說。他們在西邊找到那人的右臂，稍南一些發現那雙拐子，而他立足之地剛才躺著大半個屍體。
葬禮上他聽見迪諾面向那塊漆黑的大理石喃喃細語，你就算是死，也能拖著一票人陪葬。後來還有一句，很輕很輕，幾乎是含在嘴裡，隱約只能辨別出如果這個詞。
如果。他想。建立於過去的如果，地基是夢，材料是回憶，一旦崩塌，信念就壓死在下面。又或許一輩子不倒，那你就終老在絕望裡頭。
10
辦公室的窗簾被沒有帶手下的迪諾燒掉了，他半天沐浴在白熾的光芒中，臉龐通紅熱燙，隱隱有針刺的疼痛。六道一面說你真好看，一面使勁掐他的臉。那半邊臉頰後來脫過皮，是曬傷最嚴重的部分。他那時候想，六道就是那片陽光。
跟雲雀一樣，六道也是驕傲的人，但他更加理智。所有他加諸你的傷害，他都真正知曉並且蓄意而為。他說的，不要以為我喜歡你是因為你。
11
笹川醉倒那天持續哽咽地說京子對不起，抱著他嚎啕成孩子。他一說沒關係笹川的胸腔就湧出更多聲音，最後他只好告訴他我沒有死，我還在這裡。笹川把他當成京子安穩睡去。留下的他清醒著卻也想哭，不過沒有人可以當作京子。而且他根本害怕面對。
六道不會為京子的死負責，所以他認為他該。你少蠢了，六道說，你能怎麼做？付她哥錢嗎？他這才終於想起發怒，終於想起罵這傢伙混蛋。六道大笑，然後說你真是笨。他至今也不明白那有什麼好笑。
12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喜歡京子。所有人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京子那麼美，他那麼醜。可他不是因善良女孩的施捨而愛上她，恰好相反，他替落難的公主付了十幾塊車錢。就出於京子一度離他那樣近，愛戀才沒有夭折於懦弱。
他不曾和任何人說起，他也意識到公主又回到城堡中了。
13
山本也走了。
他夢見自己的學生時代，補考結束後走廊在微弱的光線裡看不見盡頭，老師催促他回家並打開電源，日光燈在冬天裡特別冷，以致於他遇見校門口的山本及獄寺時溼了眼框。
14
迪諾在自己的婚禮上被將迎娶的新娘暗殺，但那女子沒有成功，身軀被射成蜂窩。白紗吸滿血，像一團用過的衛生紙。迪諾吩咐手下好好安葬她，然後轉過身對他說這樣也好，她也知道我不想娶她。
15
後來好像再沒有什麼事值得記憶。
他只是偶爾想起來獄寺在跟山本玩鬧以後懊惱地對他說他跟棒球白痴的感情根本不好，或者雲雀拖著違規的學生笑得像孩子般開心，還有京子白皙的皮膚，栗色的髮。
更多的卻是六道冷嘲熱諷的語調及洶湧的眼睛。
不過那些都過去了。一切的痛楚與寂寞都只剩記憶。
怕也是死，不怕也是死。即使耳邊還有人不斷地吶喊，他終究要忘記他了。
不論那些有關與非關他的誰的愛戀，他一生只想過跟一個女孩結婚並且好好生活下去。
然而他都還記得。
有人瘋狂地吼叫說你要記住我。
01
他對疼痛的反應不很靈敏。也不是不痛，只是手指被針尖刺破時總無法快速彈開。流的血比別人多一倍，疼痛也是。明明屬於生物求生的本能，一般人有的反射，許多他都沒有。簡直像他下意識裡是不情願活下去的。他一直認為自己會早死，然而出乎意料，在他認知裡那些無比強大的生命竟然都先他一步離開了。
好像雲雀曾經說過，他也就忍耐這點還行而已。又或許很多人都這樣說過。
02
獄寺死的那天，他和山本在門外一夜沒闔眼，但那人終究在裡頭沉沉睡去。大概他已經覺得累。
山本抽完一根煙後說要回去睡覺，平靜得讓他不安。但他也沒有哭，臉上很木，又僵又硬，眼瞳是兩口乾涸的深井，澀得要裂開來。
幾年以後山本對他說，如果死的是你就好了。他也這樣覺得。不過他其實從未明白山本說這話的原因。
03
六道問過他有沒有喜歡的人。他回答有。他說那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
後來路人發現京子被掐死扔在人行道旁的垃圾箱裡，他並沒有憤怒，只是非常難過，一入睡就沉入蓮花池底的淤泥。京子的皮膚很白，他到時屍體已經打理乾淨，僅剩脖頸輕微地扭曲著，頭顱稍稍偏離他站的這一邊，彷彿一枝折首的花。笹川瞳孔鮮紅，像要滴出血來。
我覺得你大概是真的喜歡我，他對著六道，一字一句艱困確實地咬下，但我覺得我大概也是真的沒辦法喜歡你。記憶裡六道不停不停地微笑。
04
每個人都曾有那麼一段愚蠢的年代，不過他的特別的長，差點要延續一輩子。當他像過季的種子終於等到下一個春日時已失去太多時間，快速抽芽的需要讓他無法好好長大。在那段生長期聽得見身軀裡骨頭抽拉的聲音，酸軟疼痛，皮膚繃出成長的痕跡。他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彷彿風一吹，窗簾翻飛而起，歲月就呼啦一聲流逝過去。整個童年在回首時模糊成一個薄弱蜷縮著的剪影。
他在路上跑得太快了。比方獄寺莫名其妙便願意無條件效忠他，比方雲雀從不示弱，比方山本永遠可以微笑，他對生命還有很多疑問，只是他什麼都沒問。
05
雙眼逆光的那一瞬世界就忽然消失了。他恍惚覺得這樣也挺好，似乎不值得害怕。雖然他總是打不死，可他其實早在心裡幾千幾萬次想過他的死亡。
獄寺說願意追隨他到天涯海角。他毫不懷疑，不過有時也會想這是為什麼呢。六道告訴他那就是一條狗，你拋棄他他都會嗅著你的味道爬回來。但獄寺是個人，這樣接近信仰的忠誠使他迷惘且受寵若驚。
他曾經躺在病床上半開玩笑地說彭哥列搞不好很快就換人當了，獄寺卻聲稱只認他這個首領。單人病房中百合花及消毒水混合成一股奇異的氣味，他頓時意識到原來自己遇見里包恩以來一直身處魔幻故事的場景，就像夢遊者意識到自己的夢。
可他沒有醒。
06
山本在獄寺走後首次執行的任務出了紕漏。
雲雀冷笑道，你還沒擺脫你最大的弱點嗎。山本笑起來依舊陽光，但是稜角分明的面上四處錯落著光線稀薄的陰影。從來都只有他擺脫我的份，印象中山本是這樣回應的。他聽不明白，他沉默。
里包恩說堅強的人活下來。他覺得沒道理。家庭教師又補充，因為留下來的人不能軟弱。
07
我高估了你，六道說。
他感覺有人的手在撫摸他的後頸，抬起頭來，那人眼內有湧升的浪潮，一波深於一波。一隻手覆上他的雙目，話語裡夾雜著若有似無的輕笑。但是無所謂，這樣你比較會記得我。那是六道有過最溫柔的聲音。
當庫洛姆闖進來哭喊這輩子不會放過他時，他便嚇住了。他以為有些人強大到只被時間所打倒，卻不曾想過他們會因流血而離去。
這世上有很多道理，不過他也不是太有必要懂，畢竟很多事都是沒有道理的。
08
迪諾說雲雀會咬死任何接近他的人。他帶著笑意回那你還來找他。因為我只有一個人，很輕快的語調繼續講，我只要小心自己不被咬死就好。
他是知道迪諾喜歡雲雀的，這實在太過顯而易見。不過他也僅僅知道這一點。
09
談判地點陷入一片火海，腳邊有炸裂飛散的玻璃渣。天空燒灼成橘紅色，著火的木造建築是一俱大型棺材。晚了晚了，有人寧可死亡也不願拋棄所謂尊嚴。有人就會這樣死去。他早該知道。有人不惜一切犧牲扼殺任何對自我能力的質疑。
迪諾趕來，他拉住他在漠然的臉皮下死死咬著牙關。要怎麼說？如何去說。他們在西邊找到那人的右臂，稍南一些發現那雙拐子，而他立足之地剛才躺著大半個屍體。
葬禮上他聽見迪諾面向那塊漆黑的大理石喃喃細語，你就算是死，也能拖著一票人陪葬。後來還有一句，很輕很輕，幾乎是含在嘴裡，隱約只能辨別出如果這個詞。
如果。他想。建立於過去的如果，地基是夢，材料是回憶，一旦崩塌，信念就壓死在下面。又或許一輩子不倒，那你就終老在絕望裡頭。
10
辦公室的窗簾被沒有帶手下的迪諾燒掉了，他半天沐浴在白熾的光芒中，臉龐通紅熱燙，隱隱有針刺的疼痛。六道一面說你真好看，一面使勁掐他的臉。那半邊臉頰後來脫過皮，是曬傷最嚴重的部分。他那時候想，六道就是那片陽光。
跟雲雀一樣，六道也是驕傲的人，但他更加理智。所有他加諸你的傷害，他都真正知曉並且蓄意而為。他說的，不要以為我喜歡你是因為你。
11
笹川醉倒那天持續哽咽地說京子對不起，抱著他嚎啕成孩子。他一說沒關係笹川的胸腔就湧出更多聲音，最後他只好告訴他我沒有死，我還在這裡。笹川把他當成京子安穩睡去。留下的他清醒著卻也想哭，不過沒有人可以當作京子。而且他根本害怕面對。
六道不會為京子的死負責，所以他認為他該。你少蠢了，六道說，你能怎麼做？付她哥錢嗎？他這才終於想起發怒，終於想起罵這傢伙混蛋。六道大笑，然後說你真是笨。他至今也不明白那有什麼好笑。
12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喜歡京子。所有人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京子那麼美，他那麼醜。可他不是因善良女孩的施捨而愛上她，恰好相反，他替落難的公主付了十幾塊車錢。就出於京子一度離他那樣近，愛戀才沒有夭折於懦弱。
他不曾和任何人說起，他也意識到公主又回到城堡中了。
13
山本也走了。
他夢見自己的學生時代，補考結束後走廊在微弱的光線裡看不見盡頭，老師催促他回家並打開電源，日光燈在冬天裡特別冷，以致於他遇見校門口的山本及獄寺時溼了眼框。
14
迪諾在自己的婚禮上被將迎娶的新娘暗殺，但那女子沒有成功，身軀被射成蜂窩。白紗吸滿血，像一團用過的衛生紙。迪諾吩咐手下好好安葬她，然後轉過身對他說這樣也好，她也知道我不想娶她。
15
後來好像再沒有什麼事值得記憶。
他只是偶爾想起來獄寺在跟山本玩鬧以後懊惱地對他說他跟棒球白痴的感情根本不好，或者雲雀拖著違規的學生笑得像孩子般開心，還有京子白皙的皮膚，栗色的髮。
更多的卻是六道冷嘲熱諷的語調及洶湧的眼睛。
不過那些都過去了。一切的痛楚與寂寞都只剩記憶。
怕也是死，不怕也是死。即使耳邊還有人不斷地吶喊，他終究要忘記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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