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了!他醒了!」

這一刻整個研究室爆出驚人的歡呼,我們簡直不敢相信,這個歷經數十年並經手了無數人的項目如今就在我們手中達到空前盛大的成就。曾經我們在將他解體分析及嘗試喚醒上爭議多年,最終沒有捨得放棄渺茫的希望,我多麼慶幸當時的決定,我們簡直得到了一筆數千年前的完美史料。

我還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中不能言語,而組員們正圍著他七嘴八舌。

「組長!他說話了!他說話了!」

我推開組員朝前擠去,用古老的國際通用語回應,儘管發音生澀,幸好這門古語並未失傳,「是、是,先生你有什麼要求嗎?」

「我的外套呢?」

他淡漠地看向我,我這才意識到他正赤身裸體地置身在我們的目光之中。

「啊,我們馬上為你準備衣服。」

我對一旁的組員吩咐。

「我的東西請還給我。」

「你是指?」

「我外套口袋裡的東西。」

我這才明白他指的是他身上那唯一與日常所需無關的小罐子。我們在地球那荒涼的海島遺跡挖掘到他時,他除了身著的衣物以及一把傘外,就只剩那個小罐子。我們起初並不能確認那是什麼,我們沒有想到且當時的民情也不如此。現今科技只要有錢便能肉體永存,平凡人家則慣於將亡者的遺骨製成紀念鑽石,也方便隨身佩戴。相較之下,他擁有的那把白色粉末實在太黯淡了,直到驗出磷酸鈣前我都絲毫沒有懷疑那會是人類的骨灰。

之後的日子我們開始訪問他過去生活的一切細節。

「我不是很確定,我覺得我直到現在也沒學會做一個人類。我是一個瑕疵品。」

「不、不!當初製作你的人肯定是天才。」

目前明令禁止任何機械擁有自主意識,儘管暗地裡不乏違法研究,但從沒有人成功創造出思維,或者說──生命。更遑論他來自數千年前卻有著近乎完美的恆生系統。

「請問你帶在身邊的是?」

「我的愛人。」

他笑了,他在描述他愛人時是最細膩且開心的,他訴說的所有生活情景中都有愛人的身影。我們模擬出來的容貌他總說不夠漂亮,他記憶中的臉如跌在地上的光斑,拾不起也握不住。

我問過他的名字,他起先寫的是日文,但我不懂這種文字,於是他又用英文寫了讀音。我一唸他就說我唸錯了,我再問他也不告訴我讀法。他好像連一個喚他名字的人都不需要。

他太剔透,我有時自慚形穢。當今長壽的人甚至可活近兩百歲,遇來愈少人願意結婚,相伴也難以相守,時間讓感情非常脆弱,從一而終有如詛咒。

「我試圖尋找盡頭,最後卻發現我沒有盡頭。」

「睡眠是我想到的唯一方法。」

我才發覺我們究竟做了多麼冒犯的行為,驚擾了他的睡眠,讓他在陌生的時空中孓然一身地醒來。或許其他人能享受多得的生命,他即使很快適應了生活,我也曉得他並不快樂。他懷抱愛人的遺骨,他說他已經一生了。世界遺忘了他,時間也遺忘了他,沒有人能夠將他帶走。

近日院內正在計畫要對他進行拆解,帶有意識並幾近永生的機械珍貴卻也危險,我幾乎是立刻就決定了要將他送走。我明白這會使我喪失畢生所有的心血,但在這個物質富裕而情感貧瘠的年代,我願為他及我那毫無意義的情感淪落地獄。

他走時仍僅帶那一把粉末,他就要在漫無目的的飛船上再度沉睡,成為宇宙中的一粒塵埃。我不能知曉在無窮遠的時光之後是否有人將他喚醒,我只期望這是一場很長很好的睡眠。

 

 

 

 

關於Clear為什麼不自毀機能,我想依蒼葉的個性肯定會交代Clear要好好活下去吧,只是沒有想到這對沒有盡頭的Clear來說幾乎是詛咒。Clear即使痛苦也不會違背蒼葉,直到他想到能夠以沉睡這樣的方式來好好活著。起初只是覺得將遺骨隨身攜帶的失常行為非常適合Clear,然而想到盡頭這點就開始失控了:他是被遺忘的人。雖然這樣對他,但我真的很喜歡Cl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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